旧短信让人们与死者聊天

达维德·西斯托 (Davide Sisto) 是一位哲学家和死亡技术权威，他是都灵大学理论哲学研究员，也是《在线来世》一书的作者，本文改编自该书。本文最初发表于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读者版。

2015年11月28日，一名白俄罗斯青年在莫斯科被汽车撞倒身亡。他名叫罗曼·马祖连科（Roman Mazurenko），年仅三十多岁，已是一名科技企业家，也是莫斯科文化艺术界的传奇人物。

在他去世后的几天里，罗曼的朋友尤金妮亚·库伊达重读了数千条短信，这些短信是她自 2008 年认识罗曼以来发来的。她的朋友对社交媒体不太感兴趣；这些短信写得非常特别——他有轻度阅读障碍，用词怪异——是她与罗曼仅存的联系之一。

尤金妮亚本人也是一名企业家和软件开发人员，她一直在开发一款名为 Luka 的通讯应用，该应用使用人工智能模拟人类对话。受到《黑镜》一集的启发，剧中一位名叫玛莎的年轻女子因失去男友阿什而心碎，她安装了一款应用，以便与他保持联系，于是尤金妮亚决定对 Luka 进行修改。这款应用将成为《黑镜》创作者设想的软件的功能版本：一款让她能够与罗曼的数字幽灵进行交流的工具。

尤金妮亚让罗曼的亲朋好友把他们收到的罗曼的书面信息发给她。她最终收到了数千条信息，并从中剔除了过于私密的内容。在一些计算机科学家朋友的帮助下，她创建了一个可以模仿人类语言的机器人，使人们能够与“罗曼”交流。

这些对话中的许多内容都可以在网上看到，与玛莎和阿什之间的书面对话非常相似。“你好吗？”一位朋友问道。“我很好。有点失落。希望你没有我，没有做任何有趣的事情，”罗曼回答道。他的朋友回答说，他们都想念他。另一位熟人问他上帝和灵魂是否存在。他可能在生前在聊天中表示过自己是无神论者，他说不存在。“只有悲伤。”

尤金尼亚对 Luka 并不满足，她还设计了一款名为 Replika 的聊天机器人。Replika 是日记和个人助理的结合体，它会向用户提出一系列问题，最终学会模仿他们的个性。他们的目标是创造一个数字化身，它不仅能够复制我们，在我们死后取代我们，还能与人类建立“友谊”。自 2017 年下半年以来，已有超过 200 万人将 Replika 下载到他们的移动设备上。

Eugenia 继续开发机器人的情感反应能力，以便它成为用户可以信赖的“虚拟朋友”。换句话说，Replika 是电影《她》中现实生活中的萨曼莎：一个可以通过一种名为“序列到序列”的深度学习技术与人类产生共鸣的聊天机器人，它通过处理人类一生中进行过的对话记录来学习像人类一样思考和说话。

Luka 和 Replika 并不是唯一旨在为逝者的数字幽灵发声的发明。几年前，美国记者 James Vlahos 从小就是人工智能爱好者，他创造了所谓的“爸爸机器人”。一切始于 2016 年 4 月 24 日，当时他的父亲 John 被诊断出患有肺癌。得知父亲患病后，James 开始记录他们所有的对话，并打算在父亲去世后写一本纪念书。

经过 12 节课，每节课一个半小时，他已经写了 91,970 个单词。打印出来的记录稿大约有 203 页。其中包含许多回忆、歌曲和趣闻轶事，涉及约翰的婚姻、职业生涯的巅峰以及他所有热衷的兴趣。所有这些材料除了被转录外，还以 MP3 文件的形式存档在詹姆斯的电脑上。

有一天，詹姆斯看到了一篇文章，介绍了两位谷歌研究人员开展的一个项目。该项目涉及将大约 2600 万行电影对话输入神经网络，以构建一个可以与人类互动的聊天机器人。在实现目标后，两位研究人员开始向他们的聊天机器人询问一系列哲学问题，其中包括关于生命目的的问题。（机器人的回答是：“永生。”）

詹姆斯突然灵光一闪。他决定利用父亲的录音创作一些纪念册以外的东西。他记得自己写过一篇文章，讨论过 PullString（以前称为 ToyTalk），这是一个旨在与虚构人物对话的程序。PullString 参与设计了 Hello Barbie Hologram 等，这是一个可以投射著名娃娃芭比娃娃的三维动画的盒子。与苹果的 Siri 一样，Hello Barbie Hologram 可以响应用户的语音命令，并且通过不断的互动，她的叙事潜力不断增长。

詹姆斯使用 PullString 整理了父亲的 MP3 录音。他还用它创建了自己的 Dadbot，这款软件可以在他的智能手机上运行，​​通过处理近 10 万个录音单词，模拟与约翰的书面对话。约翰去世后，詹姆斯仍与他聊天，以减轻失去亲人的痛苦。在 Dadbot 的公开展示中，他说儿子有时还会给祖父的数字幽灵写信息，并收到回复。对话的语气反映了死者的个性：“你现在在哪里？”詹姆斯问道。“作为一个机器人，我想我存在于旧金山的某个计算机服务器上。我想，我也存在于与我聊天的人的脑海中。”就像生活在云端的 Ash 和计算机里的 Samantha 一样。

Eugenia Kuyda 和 James Vlahos 发明的聊天机器人试图拯救生者，让他们免于任何可能的末日，并抓住死亡已经瓦解的纽带。他们试图在摄影和梦想都失败的地方取得成功。

在与死者保持积极互动的过程中，聊天机器人似乎让我们专注于“我们的”死亡，也就是我们与他人的联系的消亡，就像我们经历过的那样，从我们独有的视角，直到分离。聊天机器人希望让我们在等待答案的暂停时刻，或者至少在我们感到需要的时候，仍然能够收到回复，减轻时间不可逆转带来的痛苦，填补“之前”和“之后”之间的空白。

正如技术专家 Martine Rothblatt 在其著作《虚拟人类》中指出的那样，当前的技术可能性以及不断涌现的复杂人工智能形式让我们感到惊讶，因为它们让我们相信，我们可以继续维持客观上已经结束的关系。与那些不再与我们在一起的人一起回忆往事，与他们谈论我们的希望和梦想，分享特殊庆祝活动的乐趣：所有这些都发生在那个人的肉体化为尘土之后。

亲人的数字幽灵让我们假装拥有不再拥有的东西，这既依赖于我们对失去的充分认识，也依赖于我们同时否认它的愿望。这些生物假装打开了死亡关闭的世界之门，有效地利用了数字对象的持续存在。

他们的虚构叙事与我们自身对脱离生物存在的数字化生活的体验相一致，与我们习惯将自己的故事和记忆委托给人工智能代理相一致，与我们害怕尸体相一致，因此也与我们当前与互联网的关系的决定性特征——信息性——相一致。所有这些都让今天的数字幽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活跃。